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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四爹

时间:2020-10-18 15:01:46    来源:

  文四爹

  文四爹死了,他死得很突然,突然得让人始料未及。

  在壬午年秋分来临的这天早晨,能用“踩水”这种游泳姿势在琵琶湖水库来去自如的文四爹,有条不紊地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整齐地摆放在后山那个小堰塘的堰埂边上后,将自己沉进了不深的塘水里,也自此结束了他六十有四的人生。

  说起文四爹,乡邻们对他做点浆豆腐的手艺那真是赞不绝口;但说起他的臭脾气,他们又不得不摇头叹气,甚至朝着文四爹家的方向,狠狠地吐上一口恶痰了。

  记忆中文四爹家的豆腐坊,除了过大年前两天和三伏天不开工外,差不多在每一天的四更时分,伴随着不知何处引吭高歌的第一声鸡鸣,文四爹家的豆腐坊里就会传来,石磨研磨豆子的声音和文四爹对他十多岁女儿的呵斥声。

  天,渐渐放亮后,习惯早起的左邻右舍们,就会纷纷挑起水桶,从飘散着豆浆香味、烟火味的豆腐坊前经过,去到不远处的井台打水;也就在这个时候,文四爹亲手制作的点浆豆腐,也准备从豆腐压制板上,下架了。

  这时,但见个头不高、身体强壮的文四爹,胸前系着一个帆布围裙,在用手触摸了几下压制板上的豆腐包后,动作麻利地将放置在压杠踏板上的几块大青石搬放在了一边,又立马走到压板架槽边接了几把温热的豆腐水将双手清洁搓洗干净后,方才卸下压杠,搬开压板,揭开包裹豆腐的包单;温热的雾气下,那雪白嫩滑的一大板豆腐就展现在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购买者的眼前。这一刻,有的买者甚至会禁不住这鲜豆腐香味的诱惑,慢慢地吞咽起口水来。

  这个时候的文四爹,面对购买者和他自己精心研制出来的一大板豆腐,脸庞上洋溢起舍我其谁的笑容和傲劲来。只见他,右手掂起一把长柄划刀,眼睛根本不用估摸比量下刀的位置,也就是三下五除二地那么几下,那么一大板豆腐,就被他分成了三十多个形状均匀、大小相等的小豆腐块。

  也就在这一刻,垂涎许久的食客们,根本不待文四爹将分割后的豆腐块放进清水桶,就一哄而上地围站在豆腐架边,抢购吵嚷起来。

  “文师傅,我要三块!”

  “老文,我昨天晚上定了四块的!”

  “文大叔,我妈要我买两块回去待客!”

  ……

  挤不进去的食客,却会在这一刻,生气地嚷道:不晓得抢个什么!哎呀,谁把我的脚踩住了。

  这时的文四爹,就会收回先前洋溢在脸上的笑容,板起脸,睁大眼,将手中的长划刀在豆腐夹板上使劲地那么一拍后,大声吼起来:争个鸟啊?都有的份,再抢,老子一块都不卖了!

  天天、月月、年年,文家豆腐坊都是那么地热闹,那么地门庭若市。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提到文四爹的姑娘了。那个大我6、7岁的姐姐,鲜花般烂漫招展的年岁,但却每天都板着脸,每天都是那么步履匆匆。见到人,哪怕是左右邻居,哪怕是在狭窄的小巷里相遇,她总还是那么一低头,然后擦身而过。

  很多次,我曾尝试着去和她说话,但都被她狠狠的眼神给吓得没了声音。而自我记事开始,我就从来没有见到小文姐姐的妈妈,我也曾很多次问询过父母,但他们要么找个事由支开我,要么就是板着脸,对我说上一句:小孩子,莫管别人的家事。就不再理睬我了!

  小孩子嘛,往往是大人越不让知道的事情越好奇,越想去知晓。

  大概是在我6岁那年夏天的一个早晨吧,连续几天的大雨,使得燥热的天气变得非常地凉爽,当人们还沉浸在梦乡里的时候,静谧的空气里,却突然传来:

  “爸爸,不要啊……”

  “爸爸,饶命啊……!”

  “爸爸,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的哭叫声传开来。透过声音,可辨别出是文四爹家那个小姐姐的哭喊声。

  那哭声,哭得是一个凄厉,喊得是一个凄惨,真正是叫不忍卒听。那样的哭喊声,不由得使我跳下床,跑到父母亲的卧室,请求他们帮忙去查看一下究竟,并劝说一下时,早已半靠在床头的父亲,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小二,你去睡吧,再长大一些,你就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父亲的言语,使得我只有选择去用双手撑着下巴,愣愣地坐在堂屋前的门槛上,斜望着文四爹的房屋,费劲脑瓜地去听去想去揣测。

  自那天开始,小文姐姐的哭叫声,有时候会是在白天;有时候会是在晚上;有时候会是在半夜里传出来。但不管是什么时候,两扇大木门总是从里面,反插着。围观的人即使想去劝说,但也不敢靠拢去。偶尔有胆大的壮着胆,说上一句:文师傅,那么勤快,那么懂事的姑娘娃,你怎么忍心下得去手啊?

  往往话还没落音,便会听见“滚你妈的蛋,再跟老子啰嗦一句,打死你个狗日的!”话语,从反插的大门里蹦将出来。

  若是有人胆敢在这个时候,再劝说;更加激烈的怒骂声、抽打声、哭喊声、求饶声,就会透过墙缝、瓦缝、门缝,飘扬出来,不断落进乡邻的眼睛里、耳朵里、心里……。

  那一声声哭喊,那一声声呼救,不得不使你抓心挠耳,左焦右燥,床不能躺、茶不能饮、饭不得思。

  就是在这样的日子,在这样的交际里,第二天的四更鸡鸣时分,豆腐坊里依然还会响起“吱呀吱呀”的石磨声;文四爹那蛮横的呵斥、咳嗽声。

  对文四爹这个人,我是既爱又怕的。爱他,是因为文四爹知道我喜欢看书,在他高兴的时候,时常会将他珍爱的存书借给我看,并鼓励我好好读书,做个有出息的人;看我正长身体,家里缺油少盐,隔几天就会舀上一大碗豆腐脑,喊我端回去喝;怕他,是因为他醉酒或一旦发起火来,便六亲不认,更会是天王老子也敢打。

  小文姐姐的生活,偶尔会在和风细雨中度过;但更多时候,是在骤雨暴风中煎熬;朝花夕拾、草木一秋;在岁月更替里,我们这些小辈,日渐长高长大;老辈人也在此消彼长中,慢慢衰弱老去。

  进入90年代初,当南下的打工潮日渐吹拂到随南山区那个小镇那个小山村的时候。初夏的一天傍晚,钓鱼归来的文四爹,却发现自家的大门虚掩着。他急忙进入房间查看,寝室、后院没人;厨房灶膛里更是没有一丝火星。这时的他,一边嘀咕着:这死丫头又跑哪去了?一边抄起了墙角边的扫帚;因为惯常十分,四、五样不丰盛,但做工精致的饭菜,会摆放在他熟悉的餐桌上。

  而这一刻,餐桌上却只有一张纸。纸上有用铅笔匆忙间书写下的几行文字。那字迹,有些慌乱;那纸上,好像还有泪水溅落的痕迹:

  爸爸,对不起!不孝的女儿走了,感谢十几年来,您对我的养育之恩。我不会去找妈妈了,真的,我不会再去了;您打我骂我,我知道您心里苦,我不怪您、也不恨您;时至今日,女儿长大了,女儿想出去看看,原谅女儿不能再照顾您了。爸爸,南下的路,我也不知道往哪走,请不要找我,我会回来的。不孝女儿,小红!

  看完这段文字的文四爹,异常地暴怒起来,他一边怒骂着,一边使劲地撕拽着这张留言纸。待纸张粉碎后,又伸手去将盛满茶水的青花瓷水杯,掼摔到了地上,破碎的瓷片在四分五裂间,纷纷找到了各自的归宿;而文四爹依然不解气,我行我素地将桌椅脸盆,砸摔了个一干二净后,拎着两个酒瓶,一屁股蹋坐在门槛上,在将满满的两瓶土锅烧酒,咕咚咕咚地灌进嘴巴里后,自顾自个地关上门,走进卧室,“哐啷”一声将自己砸倒在了床板上。

  这一睡,就是三天;这三天,豆腐坊没了任何动静,文四爹居住的房屋里,也没了任何动静。直至第三天下午,在几个乡邻引导和村干部的带领下,又喊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后,将文四爹的大门从门腔里卸下,众人透过散发着酸臭味的卧室门隙,方才瞧见文四爹衣衫不整、双眼呆滞、胡子拉碴地躺卧在满地的污秽里,已没有了往日精神抖擞的模样。

  在村干部的协调下,那几个小伙子又将文四爹从房间里抬出来,扒拉去身上的衣物后,又挑来几担水,对其一顿冲洗,方才使其恢复了过去的颜面。

  自此开始,曾经红红火火、热热闹闹、人声鼎沸的豆腐坊就此彻底关张了。偶尔从此间经过的人们,只会惊起几只觅食的雀鸟儿扑棱起翅膀,腾飞到豆腐坊的瓦片上,再伸出小脑袋,左顾右探着,仿佛对现在的冷冷清清,充满疑惑和不解。

  乡下的日子,在秋种夏收、芒种秋藏、鸡鸣狗跳中迎来日落月升和年岁转换。曾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文四爹,在女儿突然消失后,也变得三餐不定,烟不离嘴;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文四爹房屋里面的灯光,更是透过瓦缝、墙缝,整夜整夜的亮着;也是在这样或那样的暗夜里,更是经常能听见他扯心扯肺的咳嗽声。

  又是一个五年过去,就在人们快要忘记文四爹还有个女儿的时候,一个夏日的傍晚,包村邮递员晃晃悠悠地骑着那辆驮满报纸信笺的自行车,来到文四爹的家中,将从广东省某地汇寄过来的一张五千元的汇款单和一封信,交到他手中时,他却是一脸疑惑、一脸茫然。

  当天晚上,当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乡邻,聚集在场院里纳凉的时候,文四爹却一个人躲在紧闭的房间里时而哭一阵、时而笑一阵;而我,也终于从乡邻的述说中,知道了文四爹的过去:年轻时候的他,异常好勇斗狠;日常交际中,只要一言不合,他轻则拳脚相向,使对方鲜血横流;重则持棍携刀,使对方皮开肉绽;他的老婆,就是在他经常殴打,导致胳膊、肋骨多次断裂,不堪虐待的情况下,慌忙间丢下女儿,逃走了;妻子逃走后,他的行为也变得更加乖张和肆无忌惮起来。

  当晚,伴随着文四爹的哭声、笑声,渐入深夜的天空,也开始不紧不慢地下起了如诉如泣的小雨来。

  第二天,晚起的人们,看见文四爹的大门又一次紧锁着,在相互打探中知晓:文四爹一大早就提着个行李包,往红山方向去了,好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别人问他干什么,他也不说,只是自顾自个地小步快跑着。

  十多天后,神情疲惫、衣衫不整的文四爹,跟随着满天星斗,回到了他至今生活了60多年的家。而后几天,从他自顾自个的言语中,大家听出,原来那天他是根据汇款单上的地址,赶去寻找女儿了;然而,人海茫茫,最终归来的,却还是他独自一个人。

  黯然回到家中的文四爹,不再悠呵乐呵地骑着自行车四处找点钓鱼了,而是忙忙碌碌地收整起前庭后院来;间隔几天,他便会提些礼品去到乡邻的家中,唠唠家常,言语恳切地请求乡邻原谅自己年轻时犯下的过错,对于文四爹言行举止上的变化,乡邻们反倒开始感到突兀和不自在起来。

  秋风挟裹着秋雨,使得日子一天冷似一天了。文四爹也终于将家里家外收拾整齐停当了。在秋分如期而至的这天早晨,他来到对面彭叔的理发店里,请他帮忙剪了头发刮了胡须后,又回到家中穿了一套前几天刚定做的新衣服,言语真切地与周围邻居挨个打完招呼并请他们保重身体、家庭幸福后,独个向后山走去了。

  此刻,盘宿在山后那棵不知年岁的老槐树上的那几只老鸹,也正站在横斜的树枝上,不时地伸展着翅膀,“哇哇”地乱叫着。

  邻居们望着他的背影,又一次议论起来:这老文是怎么了,大清早神神叨叨的?老文的神色不对,怕是要出什么事哦!

  去往后山的文四爹,在堰塘边朝着父母亲安葬的方向,用几块石头简单地垒砌了一个拜台后,便从随身携带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个装有稻米的搪瓷钵摆放在了拜台上,点燃了三炷香插在了里面;而后,拿出三个酒杯,也顺序摆放在了拜台上,再依次斟满三杯白酒,然后跪在拜台前,端起酒杯,向天向地各敬了一杯后,又朝着父母亲安葬的方向拜了三拜,端起第三杯酒,一饮而尽。

  好像了却一切牵挂的文四爹神情自然地脱下才穿到身上不久的新衣服、新鞋袜,整齐地摆放在了拜台一边;然后,一步一步地走进了不深的塘水里。

  此刻,阴暗的天空上,传来了南去秋雁的鸣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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