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是深秋,秋色铺满了整个西山。
西山的山坡此时最好看。以绿色为底色,着染上了不同的色彩,火红的是杏树,桃树与洋槐是暗淡的枯黄,松柏的绿色失去了光泽,核桃树叶已尽去,有的树尖儿上还挑着几片,但几排垂柳却是碧绿葱茏。坡地上的野草杆被风吹得杂乱无序,枯叶处处翻滚,枸杞树满身坠着小红果,晶莹通透。斜挂在山坡上不知名的野花,开出了秋天的金黄,花朵很小但却精神、耐看。向远望去,山野有了层次感,垄垄田地很清晰地嵌在半山腰,沟沟壑壑有了一种被打磨过的精致,云雾缠绕的山顶似有村庄,多雨的天气阴云紧裹,柔软的光线更是映衬出了写意画的美感。
西山的基本走向是从西到东,南北两面一面是山野,一面是城市;一边是宁静,一边是喧嚣。这正是西山的妙趣之处。高高的山梁就是分界线,一条一米多宽的水泥小道正好在这条界线上,应该叫“观光路”。背身村野就是礼县城,即西垂、古兰仓。
城市的秋天不是很明显,也没有什么层次可言。都说北国之秋凄美,南国之秋缓慢,大概是由于北国的秋天稀缺种类多样的花卉,装扮太少,单调而已。小城的风情线、公园、街道上,冬青较多,还有就是松树类的风景树,这些都四季常青。垂柳主要在滨河路上,此时显得愈加翠绿,倩影倒在人工湖面,阳光照射过来就会波光粼粼,涟漪涌动。唯有不是很高的银杏树,叶子黄澄澄的,随风零落得满地都是。这时的银杏叶是最好看的时节,铺在地上就是满地黄金,捡起来就是一面面金黄色的扇子,大大小小一应俱全。小孩们总是弯腰捡拾它们,欢喜地夹在课本中间,或制成精美的图案。参差不齐的高楼,大同小异,红瓦屋顶密密麻麻,似秋天的树叶盖满整个城市,远处分不清是别墅还是平房。城中间有一条波浪线画向烟雾迷蒙的远处,很像一条飘动的丝带,那就是悠悠西汉水,只有她流出了这座小城深秋的宁静。
西山的秋天会让人感悟更好。顺着这条小道,仿佛一手捏着繁华,一手握着恬淡,走着走着,两边都能看得开阔,慢慢就会感觉舒畅。自从陶渊明推开了乡野的门扉,并安置成田园,许多人,有古有今,不时光顾这片农桑之地。除了在这扇门里讨温饱的农民,有的是躲纷争,有的是为了高雅,有的著书立传,但更多的人是舔舐自己的伤口,古人称归隐。归隐是为了更好地出山。此地时而热闹时而冷清,出出进进,这一走就走了几千年,小路也踏成了大道。我坐在西山的最高处,一会儿面朝南,一会儿面朝北。田园面对俗世,此时很实在,也易把人钓在虚空。就会想起“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也会想起“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一个奔向乡野,一个驰入都市,或许此境与秋天无关,但觉得这两种姿势都很好,都能令人动容。
西山自我进城就经常去,因为有时候觉得西山就是自己。2007年我正式落户于面前的小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百平米,尽管悬在空中,尽管付出了很多艰辛,但依然觉得很兴奋。去西山总是面朝南方,常常凝视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盛满了憧憬,鼓着许多冲动。背后的高山村庄恰似尽力逃脱的家乡,那盘在大山上的小道,蜿蜒出曲线的诱惑,云端上的人家,神仙般地飘渺,但我知道要爬上山需流出多少汗!山顶人家洗衣用水是多么的闹心!一个娃娃走出那山有多艰难!熟悉的一切促使我不愿多看这些。后来埋在这座水泥铸就的城市里,摸爬了多年,结婚、生孩子、上学、工作等细细碎碎地生活,父母为了照看孙子不断往返于家乡与城市之间,各种荆棘也刺向自己。
一段时间我开始又莫名地思念家乡,在西山重新审视城市。那些高楼内的游戏,那些辉煌难掩的落寞,那些柔美话语围起来的丑陋,还有笑容盖住的真相,这一切在西山能看得很清晰,也能让这些慢慢远去。那时又开始细细打量“田园”,更直接溜达到庄稼地里,脚踏在结实土路上,闻闻小麦,看看地埂,踩踩已经干了骡子粪,倍感亲切。勤于回到荒草肆掠的家乡,像个远出久归之人,四处查看,用无言倾诉着自己的纠结与迷茫,体会到了田园的乐趣。每次当回到山顶或踏上进城之路时,也就已走出了那扇门,又用力把门掩上,望着空中的那一角,伸出不够长的双手。半村半城,半土半洋,半俗半雅,犹如西山。
路两旁树木林立,多是洋槐,已经遮过目光,野草灌木已经漫向路面,真成了小径。多年前这条路人工修建痕迹明显,树木不是很密,现已融入西山,应景点景,更有一番韵味。秋来秋去,我的生活也趋于稳定,理解了那句——“工作是养家糊口,用来撑门面的”,具体是谁说的忘了。工作上的事不敢马虎,因为门面是自己的。喜欢周末领着孩子四处看热闹,载着父亲去远地寻看中医,专心做顿饭洗洗锅,耐心充当两个孩子纠纷的裁决者,静心翻翻书,其乐无穷。今年的雨特别多,从夏季就淋起了秋雨,只要有雨就是一周。两个亲人也似西山的秋叶,相继走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黑暗即将散去,潮湿又阴冷的清晨,沉寂拨弄着哭声,他们归入大地。不得不承认,父辈们确实进入暮年,事实无情得撕扯着自己的中年。正如这西山满坡的秋天,半荣半枯拖着苍老的身躯,用果实画满一期周而复始的结局。
西山有“西山坪遗址”,考证是三千年前秦人西垂最早的城防,相隔不远是民间叫“秦人庙”的鸾亭山,考证是汉代皇家祭祀遗址。两山相望,共守小城千年,我曾写过它脚下的雷神庙和财神庙,还有它们见证了古城的凄惨。时间里的许多秋天,西山并不祥和。这里弥漫着功名利禄,权谋天下,没有火红树叶,没有山鸡宁静,只有战马嘶鸣,血腥激荡,生命在沸腾,山野亦在疯狂。不知什么时候,西山掩埋了过去,把伤口隆起了一道山脊,平衡了自己的两面,转身成今天不一样的景致。
走走停停,看看山也看看城,有鸟鸣也有车喇叭声,愈是提气养神。山在秋中,秋过山间,城中有山,秋笼城栏。人在何处?就在此景中间。眼前也浮出东坡在黄州大雨后转身回去的身形——竹杖芒鞋,泥水满身,狼狈不堪,却也身披霞光,潇洒飘然。就更想试试徐行西山,轻吟长啸:“也无秋收也无落”。真也不错!
作者:王继荣,男,80后,甘肃省陇南市礼县滩坪镇人,喜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