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娥眉 在词语里诞生
黄昏,漫步在卡萨布兰卡的迈阿密海滨大道。前方的大西洋激浪奔涌,夕霞,浓云,此起彼落。近处的海港却水波不兴,带着千帆过尽的沧桑,将无数波澜夷为平面。
迎着海风,瞭望蔚蓝的大西洋。夏季的燥热被海风稀释了,路边开着大朵大朵红色的花,我叫不出名字,浓密的橄榄树那深绿色的树叶,被风一吹,背面竟是银色的。鸽子在脚边散步,海鸟在半空飞翔。一抹大西洋的蓝,在夕阳中幻化为七彩重影,瞬间倾覆我长及脚踝的白色裙裾。卡萨布兰卡(西班牙语中白色房子的意思),这个蓝色的音节,丰富,婉转,沉淀着无数的如烟往事。
一种奇妙的安宁,自心头铺陈开来,仿佛穿越时空,逆流而上,回到了《卡萨布兰卡》电影中那个亦幻亦真的卡萨布兰卡。
如果心底没存着点秘密,不用急着去卡萨布兰卡。卡萨布兰卡,一座虚拟的城,一所隐含秘密的他乡,一个诞生于故事中的活的故事。那些故事里的事,和故事里的人,仿佛一个个活的种子,肆意生长着,或者,耐心隐藏着,等待着,等待另一个有故事的人,来开启,来连接,偕同生长。
故事,并不仅仅是故事,它潜伏着记忆特有的鸿蒙之力,如同神秘的海市蜃楼,又像时光万花筒,一些普通的生活片段不断的被赋予合理的情节性,使其与命运相契合,来诠释那些“命中注定”。那些秘密,那段历史,仿佛被加了一层又一层的滤镜,不断在回忆中被修正、被改写。
秘密,或许不仅仅是秘密。一次偶然加必然的相遇,一个对视超过三秒的眼神,一小片衣物无意间的摩擦,一种初见即熟悉的莫名信任,一丝弥漫在空气中的暧昧情愫,一种微颤的汗毛轻触皮肤的紧张,一种躁动的血液奔涌至脸庞的潮红,一种汗珠穿透皮肤角质层的劈啪作响,难道都来自于未知的命运?
是的,我们经常把那许多渺渺然不可知不可解的原因,归咎于命运。
“全世界有这么多城市,城市里有这么多酒吧,可她却偏偏走进了我的。”这是电影《卡萨布兰卡》中瑞克的独白,是他的迷茫,他的纠结,也是他的命运。
其实,瑞克的酒吧在那时的卡萨布兰卡已经非常有名,只要来到这座城,就必然要来他的酒吧。但瑞克愿意把这种因果必然看做是命运的偶然,因为这是他内心深处一种希望的呼喊。他甚至已经幻想过无数次她进入酒吧大门的那个场景,幻想过每一个细节,幻想过她和他的每句对话……他希望,自己深爱的那个女人是故意走进他的酒吧,他希望她是故意来寻找他的,他多么希望——她还爱着他。
然而,她——伊丽莎,却是与她的丈夫一起进来的。
瑞克叼着一根烟,冷漠而轻蔑,似乎没把曾经深爱过的伊丽莎放在眼里。为爱所伤的人,通常都会以这种方式面对所爱过的人,既是惩罚对方的方式,更是欺骗自己的手段。伊丽莎被瑞克的冷漠深深刺痛,甚至不惜用手枪对准瑞克,逼迫他拿出通行证以帮助丈夫逃走。但对瑞克的爱还是占了上风,这对巴黎的爱侣终于旧情复燃。
原来伊丽莎的丈夫因为参加革命活动曾经被捕,很快便传来被处死的消息,在这段孤独的时间,她隐瞒已婚身份结识了瑞克,两人坠入爱河。但在他们相约离开巴黎去马赛的那一天,伊丽莎收到丈夫还活着的消息,因此放弃了在火车站苦苦等她的瑞克。
瑞克终于弄明白了自己当年被甩的原因,决定用手里的两张通行证帮助他们夫妇去美国避难。在大雾弥漫的机场,伊丽莎凝视着瑞克的脸庞,那诀别的眼神黯然而深情。瑞克目送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与丈夫一起登上飞机。飞机逐渐消逝于无边无际的大雾中,瑞克释然的转身离去……
很久以后的今天,在卡萨布兰卡的街头,在瑞克咖啡馆的吧台前,在忧郁轻缓的钢琴声中,在白色拱形穹顶的阿拉伯吊灯下,在老旧的木桌椅边,在那个机灵的黑人酒保调酒的脆响中,在卡萨布兰卡牌啤酒溢出酒杯的泡沫中,我才终于明白了瑞克的释然。
原来,那场爱情就是个意外。哪怕曾经欢乐、曾经铭心刻骨。他之前的痛苦——所谓的爱情的痛苦,其实是被卡住了,被抛弃后的不甘心,是他求而不得的痛苦将她一刀一刀的塑造成一位女神。而再见之时,他发现她不过是个普通女人,一个美丽的普通女人,而已。所以,他不会留下她了。他的爱情,在她与他旧情复燃,并答应留下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划上了句号的那个最后的缺口。然后,结束了。一场意外的爱情终于正式拉上了帷幕。
这场乱世中的未了情缘,不仅初见即永别,再见亦是永别。
原来欢乐也是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原来,所有的爱情,都不是属于“我的”。
原来,爱情结束了,深层的“我”才会破茧而出。如同破晓的瞬间,光明与阴翳迅速合二为一,一切都在复苏,一切光,都会重新绚烂。
原来,慈悲,是懂得。
日本的茶道有一词叫“一期一会”,出自江户末期的茶人井伊弼所著《茶汤一会集》。“一期”,表示人的一生,“一会”,则意味着仅有一次相会,劝勉人们珍惜身边的人,珍惜每个瞬间的机缘,并为此付出全部的心力。若因漫不经心轻忽了眼前的所有,那会是比擦身而过更为深刻的遗憾。
记住一座城,不仅是这座城拥有的所有,还是这座城与你连接的那些所有。旅途中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一期一会”,都值得感激。
因为,终将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