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江原道的猪
李小璐又一次登上热搜,原因令人叹息。
作为金马奖曾经最年轻的影后获得者,如今她悄无声息地沉没于大众的视线之外。
尽管她那么努力地用永远保持少女的脸庞,迎着浪潮向观众游来。
但只要浪潮方向一改,她的欧式双眼皮、大眼睛、尖下巴立刻会被拍得扁平。
《天浴》中的李小璐
有人曾经说过这么一句恰切的话——
“有些人不是顺着风向行进,而是按照永恒的脚步在走。”
说这句话的人不是别人,是陈冲。
那部曾让李小璐有可能拥有无限未来的《天浴》,导演是陈冲。
在陈冲的演艺生涯里,有一部重要的电影叫《红玫瑰与白玫瑰》。
红白玫瑰的意象被张爱玲用来形容女人的两种类型,但放在陈冲身上,则折射出女人一生的两个阶段。
《红玫瑰与白玫瑰》
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白玫瑰阶段的陈冲,那该是“纯”。
这种“纯”并非毫无质感的单纯,而是一种饱满的纯净。
谢晋一眼就相中了这种纯净。
文革结束后的中国电影百废待兴,彼时这位中国最重要的导演,在万人之中选择这么一张铺满了纯真和热情的饱满的脸。
这张充满生命活力的圆脸,一扫过去十年惨淡的银幕阴霾。
《小花》
一部《青春》,一部《小花》,陈冲成为了新纪元开始前那个绽放的前兆,她就是那朵小花,在新时代的簇拥下欣然盛放了。
人们以“小花”称她,赞她从枝蔓到花蕊都洁白与无暇。
但这种纯净从来都并非天赐之物,如果以白玫瑰喻她,那覆盖着密集花刺的根部便是她的生之所,无法被忽略。
陈冲的家族,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陈冲的外公是留学英美的中国药理学奠基人张昌绍,文学修养极高同时满怀一腔热血的他,于1941年抗战打响时从哈佛归国。
张昌绍
抗战时,他研发战场上急需的抗生素;
建国后,他在研究如何控制泛滥的血吸虫病。
1967年,混乱开始,饱受迫害的张昌绍自杀身亡。
陈冲是踏着那段混乱历史过来的,那些生与死,那些价值的湮灭与重生,是她的生命在抵达花苞时必须穿过的带刺根茎。
陈冲和家人
陈冲在访谈里说,“我好遗憾,因为我觉得我会和我爷爷成为忘年交。他让我明白了什么是价值,人应该拒绝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我毫不怀疑他们会成为忘年知己,因为丰富的灵魂总会辨认出另一个。
陈冲的阅读量很大,很多女星面对许知远近乎刻薄的质问立马招架不住,但陈冲引他为知己。
她在《十三邀》里和许知远的那期对谈,甚至有人评价说,“许知远在陈冲面前反而显得有点狭隘了。”
我倒觉得这是一场很精彩的对谈。
许知远适时地退居老友位置,让陈冲展露她的感性,她的诗意,她的敏锐观察,她知性的天真和有层次的魅力。
在以往的《十三邀》里,尴尬情绪成为这个访谈节目的一个美学标识。
而这一次,好友畅谈带来恰如其分的气氛与节奏,尽管他们实际上才见过两面。
他们在旧金山城区散漫踱步,一边聊一边寻觅陈冲常去的二手书店。
在书店里,从约翰克里斯多夫到奈保尔,我们看见这位女性的知性构成。
他们从书店踱到酒吧,许知远说:“我看到这些酒就挺开心的,像那个书店给我的感觉一样。”
陈冲接上,“对,都给你带来不同种类的晕眩。”
如此合拍的频率,难得。
《十三邀》里,尴尬的发生大都在于许知远执拗地要求对方袒露的底子,而嘉宾要不就是没做好准备,要不便是以同样的固执拒绝这一要求。
根本上,更是两种语言体系的互不融入。
每天活在闪光灯下的明星,来到许知远的狭窄空间反倒多少有点局促。
陈冲坐在许知远对面,没有一点的不自在。
不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的那种自信,而是不惧自我袒露的从容,那种从容里混合了好奇、性感、笃定与勇敢。
彼时的玫瑰,如今已将白转为灼灼的红。
这一转变的节点在1981年,这一年,陈冲决定赴美。
陈冲曾经发过这样一条微博——
“到美国后第一次拍泳装照,走性感路线。现在想想,难怪当时的国内观众觉得我卖国,他们心爱的小花毁灭了。”
时过境迁后云淡风轻的口气,但可想而知当年的“毁灭”有多么惨烈。
1986年,陈冲接演《大班》。
这部当年投资2500万刀的大制作,被国人视为三级片,众人震惊于她饰演的女奴如此在镜头前如此袒露自己的身体。
《大班》
彼时的官媒还针对陈冲的“腐化堕落”而纷纷发文指责。
中国观众心里那个明眸皓齿的纯净小花,一夜间变为任人蹂躏的西方艳俗玫瑰,“汉奸”成为继“小花”后陈冲新的别名。
陈冲大概以为自己的演艺道路之后会步履维艰,但1987年贝托鲁奇的《末代皇帝》直接让她在国际影坛上一跃而上。
《末代皇帝》
这部影史经典让陈冲一夜之间成为国际上最受瞩目的华人女演员。
陈冲形容《末代皇帝》八个月的拍摄像是一场盛大的婚礼,“而我做了他八个月的新娘。”
当少年皇帝揭下新娘的盖头,陈冲的明眸与红唇顿时以一种强度极大的美跃入我们的眼帘。
婉容吃花的一幕更是直接雕刻在了影史上——
伪满洲国的宴会上,觥筹交错中的溥仪被暗色笼罩,唯婉容一个人在强光中无处遁逃。
这强光是一种真,让婉容无所遁形的真。
在场熙熙攘攘,唯有她一人清楚地洞悉真相,或者说,担起真相。
她一个人坐在亮光里,开始流泪,开始吃花。
那塑料花是一种假,她要撕碎、要吞咽这种假。
这无疑是电影史上最撼动人心的情景之一。
陈冲在《末代皇帝》中的表现可谓惊艳,贝托鲁奇在一举将她送上国际影坛的同时,也将她送到了大卫林奇神秘的双峰镇。
《双峰》的一大特点是美女云集,且每个人都美得极其有辨识度。
陈冲饰演的东方女人便是其中最为迷人和神秘的角色之一。
这双东方眼眸因为这部90年代最受欢迎的美剧,被西方世界牢牢地记住了。
《双峰》
此后,陈冲开始在国际影坛上一路闯荡。
随着1994年关锦鹏的《红玫瑰与白玫瑰》问世,陈冲身上那抹红再也无法被掩盖,她用红唇传达炽热,身体里流淌着欲望。
陈冲曾经执意要饰演白玫瑰,纯洁脆弱,最终被情逼疯。
叶玉卿饰演的白玫瑰
但事实证明,关锦鹏是对的。
那朵在银幕上辗转多情、秋波暗涌的红玫瑰,只能陈冲来演。
回望陈冲的三十岁和四十岁,饰演的红玫瑰多带刺。
《色戒》里的易太太,年龄是她的利器,一眼就能望穿对方的城府。
陈冲形容,“易太太是本片的秤砣”,一语刺破。
《色戒》
再如《太阳照常升起》中,那个危险地将欲望全盘奉上的神秘女人。
《太阳照常升起》
危险又热烈。
陈冲的另一个节点是1988年,她在那一年执导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天浴》。
《天浴》在金马奖上横扫,连夺7项大奖。
华语影坛又一名才女横空出世。
《天浴》里的女主角李小璐曾被誉为“小陈冲”,彼时的她也如曾经的小花般满身透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净。
那是李小璐再也回不去的白玫瑰时代。
再往后,她便顺着时代的风向疯狂地在自己身上涂抹色彩:不仅容貌有了微妙的变化,演技也不似从前。
当我们看着《守护丽人》里那个披着彩色毛呢大衣,夸张做作表演着的都市丽人时,我们知道,《天浴》里的文秀终究再也回不来了。
《守护丽人》
白色的褪去有时并不意味着更加鲜活的红色生命,而意味着那抹白会被当做透明底板,任由虚假的人工染料在上面肆意涂抹。
如今的李小璐像一朵虚假的塑料花,一踩即碎。
对五官与身体的拆卸是要付出代价的,灵气与本真会和缺陷一同被卸下。
与之相反的是,陈冲一直保持着这种本真。
即使在她没有遇到好角色的那些年,我们仍能从她所谓的那些“极具挑战色”的烂角色中找到几分隐秘的光彩。
这种光彩像是一种秘而不宣的等待,等待灯光再一次打亮她的时刻。
还好,2018年的《如懿传》再次让我们看到了久违的陈冲。
只一个眼神,便已暗流汹涌。
于此,她的魅力我们再熟知不过了。
陈冲大抵没有赶上好时候,此时地球的另一端,富有魅力的中年女性角色层出不穷,《大小谎言》、《傲骨之战》、《宿敌》均是好剧。
而这几年的华语电影与华语电视剧,出彩的中年女性角色寥寥无几。
陈冲在《何以笙箫默》中客串
也还好,《十三邀》让我们再次见到一个女性可以如此的有层次感。
许知远对陈冲的总结十分恰切,“她身上有那种经历过不同时代的那种重叠感”,这种重叠感是一种极大的魅力。
不久之后,陈冲即将再一次以导演身份带着她的新作《英格力士》回归我们的视线。
从台前到幕后,一样绽放。
《英格力士》片场,陈冲给袁泉讲戏
我想,用莎翁那句传世名言来作为这个女人,也是这篇文章的总结,再适合不过了。
玫瑰即使换一个名字,它依旧芬芳。
品一品——
突然间,无数个片段出现在我的脑海,好像就是昨天贝托鲁奇那对笑眯眯的眼睛还看着我。第一次见面是在洛杉矶的Chateau Marmont,那时他正在跟中国文化热恋,我们喝咖啡,他跟我提到他喜欢鲁迅,还跟我引用老子,庄子的语录。我觉得好惭愧,他提到的作品我并未读过。他是一个博学的人,一个诗人。回想起来,《末代皇帝》的制作像是一场八个月的的婚礼,庞大热闹而混乱,而我做了八个月的新娘,每天等待着贝托鲁奇将盖头掀开,又一次爱上我。他爱我们三个 - 尊龙,邬君梅和我,这里面没有性的成分,或者超出性的成分,然而给我的感觉是浪漫的。拍溥仪婉容和文绣在床上做爱的时候,他说:“我好像钻进来跟你们一起。” 然而,他的语气神态毫无半点猥琐。我看的出来他真的好想,就跟一个小孩很想要一盏阿拉丁神灯。有几次,布置灯光、加轨道等等花了好长时间,我有点等得不耐烦了,他笑眯眯地跟我说:“我在向你示爱,这是一个很大的动作。” 他望着你的眼光让你把你的最好、最美一切给他。他在喊停的时候那一声 “Bellissima!”总是给我莫大的幸福感,因为我知道他有高贵的审美观。
他微微皱着一点眉头,眼睛里却含着微笑,傍晚空空的故宫,石板上咚咚的脚步声悠悠地回荡,夕阳躲到太和殿后,天渐渐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