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我始终有一个错觉，我的父亲一直是三十来岁的样子，就像我崇拜超级英雄那样，他是强壮的、坚硬不倒的，或许是因为他一直看上去很年轻，就算年近半百，也几乎看不到一丝白发。
或许是他的钢铁意志在我的记忆里太过深刻，在十几年来，他在我的心底，一直都是一个刚愎自负的暴君，一个铁血永不妥协的独裁者，一个不低头金刀铁马的沙场老兵。他对我的教育也如钢铁般的强硬、冰冷。最近实时会梦到儿时他大手牵着我的小手，我抬头看他时，总会被银闪闪的东西晃到眼，这不一定是个梦吧！
和他普遍不和睦的少年叛逆时代太过漫长，我错过了他太多的内心的世界，直到爷爷去世。
爷爷离世前我照顾了他好一阵子，那个时候的父亲好像被一种强烈的执念所支撑，他没有像我一样复杂的情感，至少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我看到的，还是他那一根熟悉的硬骨头。他还是日复一日地在病床前陪着爷爷，悉心照顾。
我因学校的组织活动需要离开家一段时间，等我再见到父亲，是为爷爷奔丧的时候，那天我深夜到家，一家人都在等着我。我在路上几乎哭干了所有的眼泪，仅剩下能嘶喊出声的几丝力气还在看到父亲时全都消散了。
我用力睁开眼去看父亲，他的样子，像是被抽尽了所有的力量，目光里是藏不尽的虚弱和涣散，眼圈黑的发青，嘴角布满了米粒大的水泡。见我进门，父亲喉结蠕动，用我所听过的来自他最小声音说：“你回来了”，气若游丝。
我一眼看到的，是一把岁月的刀。
时至今日，我依旧可以不需要任何片刻的酝酿，瞬间被那一幕悲伤击中，父亲的样子像一根岁月的绣针，带着痛刺进我的眼里。
也仅仅只有一个月，他的两鬓已全白，离爷爷卧床不起也只有一个月。
我咣的一声跪在爷爷的灵前，泪如雨下。遗像上的爷爷，在一片黑白光影里局促露出一丝笑容，我跪的不仅是爷爷，还有父亲。就是那一刻，我发现父亲真的老了，那一刻让我从漫长的错觉中惊醒，父亲不再是哪个如鹰、如虎无所不能的君主，他两鬓白了。在我的内心深处，最坚强的男人就是我那几乎从不落泪的父亲，是的，他假装很平静，但他一定很痛，痛彻心扉。
时间都去哪儿了，我有时候在想，如果能换回哪个暴君，我宁愿接受他十倍余过去的严酷。
我该做的，就是继续爱戴，这位逐渐老去的君主。
【作者简介】 蒋瑞轩，山东省聊城市临清市一中2016级18班 来源《山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