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四川)
东溪古镇,从时间的长短来说,确实很古老了。刘邦建汉时,这里就建了万寿场,当然,几千年的变革,现在的东溪难以寻找那公元前的遗迹了。
穿场镇而过,追逐着丁山河叮咚的水声前行。沿河的公路极陡,路坎下深深的河谷,高大的树木荫遮着河床,疯长的藤蔓,经年累月的攀爬,将一株株大树装扮成疯魔,穿着绿色的宽衣大袍,全身的刀枪戈戟,守卫着那阴冷的河谷。河谷如同魔界的天庭,允许膜拜,谢绝靠近,只有那水流自在着、歌唱着,肆意奔驣。
绿色的缝隙间,时不时漏出房舍、小桥与流水,一两声犬吠,咫尺之间,一个在凡世,一个在仙山。
一道石梯连接着一座三孔石平桥,那就是久负盛名的太平桥,距今约600余年了,经风沥雨,桥面的青石,曾经被那“达、达”的马蹄敲击,又曾经有无情的枪炮在这里交集……
桥,如枯坐红尘之外的高僧,冷看那过眼的繁花,几度骄奢,几度飘零,而它,总是寂静、无语。
那桥头的石狮残损了,但那威猛之气依旧跃然于眼前。
沿桥对面的青石板路悠然前行,坎下的丁山河水从一片嶙峋乱石滩中穿插而来。自太平桥后,渐渐平缓、开阔了起来,绿色平静的水面倒映着石桥、古榕、河岸、青山与临水的民居和那一弯鱼杆与垂钓人的身影,如不是一座巨大的高架桥横空而过,我会随着这遐思胡乱着步伐,漫步那千年前的曾经。
古榕与青翠的芭蕉间杂在巨石山崖下,灌木与野草纠缠着生长,火炭母结着白色的浆果,似花非花,刺天茄悬着微缩版的西瓜果子,煞是美艳。一个小小的平坝,枯枝败叶沉积着,被秋风撩动,肆意翻飞,和着那四块古旧的石碑,好一幅瑟瑟的秋色。这就是南平辽石碑。只是那石碑太过古老了,千年前的文字,被岁月磨损得了无印迹。
东溪,是傣族的发源地。诸葛亮派马忠、关平南征蛮夷,即是傣族,南平辽石碑就是记载那段征南事迹。这应该是上苍留给东溪镇最古老的遗迹了。
离开时,我老是在想,傣族人若不被诸葛老儿赶出去,仍在这里,会不会仍有三月三的泼水节?
折返至太平桥,再逆丁山河前行,河水在乱石滩上形成众多的小瀑与暗流,一座上世纪60年代的小水电站仍在发挥着余热。渐渐的有些穿斗木架的民房了,民房依着地形而建,层层叠叠,高低有序,那窄窄的小巷,折折徊徊,不知从哪里开始,在哪里完结。
这里是曾经的码头村落。只是人声鼎沸的过去,舟来船往的昨天,都成旧事,如今的村落已荒废了,只剩残垣断壁,藤蔓与野草长满了昨日的厅堂,虫蛇鼠鸟,自由出入,讥嘲着过往的辉煌。那陈旧的色彩,破败的房墙、坍塌的屋顶,被这青山环抱着,被这水流陪伴着,残喘中挣扎,凄苦里述说,逝去的过往,不再的辉煌。
河谷越来越深,河岸越来越窄,两侧巨大的榕树也越发壮观起来。不看它的身材,那树干太大、太高;不看它的树冠,那枝叶太浓、太厚。巨石壁上,乱石堆中,那盘龙虬札的树根最是让人惊叹,时而彼此交叉,将一堵绝壁牢牢抱住,死死纠缠,时而破石穿壁,让根须无畏的穿插,隐没于乱石尘土间,将一堵危崖稳固着,装点成一幅现代派的图画。
一道瀑布悬挂在光秃秃的巨石上,下有一水塘,塘水幽绿,被瀑流冲击着的树枝与枯叶,像小舟轻摇,更像溺水者挣扎沉浮。
河岸边的青石道路已是尽头了,绝壁下有幢仿古建筑,很是破败。那就是当地村民说的烂房子,房内有窄长的梯,层层向上攀爬,来了瀑布的顶端一座廊桥上,歇息着略酸的腿脚,看丁山河水在那巨石河床的天然沟渠里蜿蜒,然后汇着一块形成瀑布,坠落崖下的深潭。大自然就是这样的奇奇怪怪,好好的一河碧水,总要将它分割成小溪、飞瀑、幽潭、乱流,忽而温柔潺缓,忽而浪花飞溅,或化石上清泉,或变暗流潜行。只是,哪一种形态,落在看景人的眼里,都是最美画卷。
一顿炒粉蒸肉的午饭后,懒散地行走在小镇的正街,只有那么一小段鳞次栉比的瓦房还能将“古镇”二字诠释,其他的建筑多是后来的砖混小楼,丑不堪言。
一条窄窄弄巷(朝阳街),曲曲折折向前,两旁的民房低矮,数十步后,一片小小的院坝豁然开朗于眼前,一堵高大的白粉墙犹为招眼,那就是万天宫,墙上的三道门洞,只有正门的石门柱上楹联还依稀可辨“川主”二字,这必是祭祀李冰的道观。进得宫门,一片大石铺就的中庭前就是正殿,十余根粗大的楠木柱支撑着高而阔的大殿,只是殿内空空荡荡;神像多为后来重塑的了,略显粗糙,略显笨拙;空寂的大殿,只有一口铸铁的大钟还积淀着历史余音。
回首来路,入口正上方的古戏台还在,那木质横梁、额匾上雕刻的戏曲人物与故事,仿佛还在昨天的锣鼓声中登场表演,只是人物的头颅多不见了,那对木狮子怒睁着双眼,是不是为那场浩劫而愤怒了这么多年。那帮灭神欺祖的人,还在吗?
宫外一段曲折的小巷很是破烂,但很入镜,那低矮的房门,让人担心,正常进出,方便不?门上还钉着木制的门牌,写着XX号公房,这也算历史较短的文物吧。
距万天宫不远处是南华宫,其建筑风格与式样与万天宫相近,只是略小一点,其主神位是供奉着佛家神佛,从其大门石柱对联来看,这里应该是广东一带商人所建的会馆,其名曰:南华宫,门首上刻着“岭南瞻观”,怎么讲也不应该是佛家庙堂。要么儒!要么道!
寻着西南地区最古老的邮政局而去,一个丁字街巷,街口的破烂房舍有些别样,低矮的屋顶,却有着一樘高大的雕花石门框,门框上额石上刻有四字,被岁月模糊得难以辨认了,从住户难辨的口音中认出“当衢XX”,后两字实在太难认清了,纠缠着过往的行人讨教,竟也无人知晓。这就是西南地区最古老的邮政局——麻乡约民信局。只是除了那石门框外,房里房外一片狼藉似的破烂。
一条正在大修的泥泞道路,一片混乱的砖瓦房之间,一幢青色的庄园被后来的建筑遮遮掩掩,难以一观全貌。从横匾上刻着“义门世家”的大门而入,两道烂砖砌筑的墙体将那过去的天井割裂得实在难堪。一个妇女在正堂屋檐下木枘表情,涮洗着红苕,那四处横溢的污水,正洗涮着我的眼,几多家兔正自由自在地蹦跳在昨日奢华的厅堂里。
畜牲的快乐,就是从不怀想过去,更不畅想未来。
头顶上那依稀可辨莲花式的灯盘造型,泥灰粉整过的柱顶与梁面,还残存着几幅工笔山水与人物画,只是被烟熏火燎过,有些发黄了,与那屋脊上造型复杂的中堆和别致的螭吻,无不彰显出昔日主人的高雅品味。
穿过那被分割后的天井,爬上那窄窄的木梯,二楼的房顶也幸存下同样灯盘似的吊顶,只是昨日的讲究已不复存在了,今天的主人将那居室打扮得如“嬉皮士”一般的杂乱与肮脏。
这里就是陈氏地主的庄园,抗战时期被用作国民党中央参议院,只是房主人早已化鹤西去,他的产业也不在他的执掌之中了,那后来的鸤鸠们,占据着这喜鹊的巢穴。只顾着像那群家兔一样饱食终日,直到死亡,哪曾会想将这昨日的美丽延续……
●作者简介●
张伟,喜欢将自己的所闻、所见、所感,安静地倾吐于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