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怎么给您的小儿子撒了谎
文/尤屹峰（宁夏西吉）
1
又一个梨花带雨的日子快到了，今年的梨花能不能带上雨？
又一个牵人思念绵绵的节日清明节快到了，娘是不是又在自己的坟院门口向公路上张望，早早等待着她的小儿子我回去看她？
娘啊，您怎么给您的小儿子撒了谎，不等我回来坐在您身边说几句话就悄悄走了？我在十月看您时您答应等我腊月学生放假回去看您，和您一起过春节，陪您掀牛九，给您熬加糖的罐罐茶。可是，可是，就在学生考期末试的时候，您没有等我就走了，永远永远丢下您的小儿子那么不回头地走了，不给您的小儿子我留送您的时间，只给您的小儿子留下终身的遗憾，和像河水一样流不完的泪。娘啊！您为什么给您的小儿子撒了谎？您一辈子教育我不能说谎，可您为什么，为什么给您的小儿子撒了谎，不等您的小儿子回去哪怕再陪您一个晚上，哪怕再拉一次您的手，哪怕给您剪一次指甲，就那么决绝地走了。您善良了一辈子，为什么到您离别阳世的时候给您的小儿子撒谎，而且，这一撒谎，叫您的小儿子遗憾一辈子，流泪一辈子，揪心一辈子……娘啊！您这一撒谎，转眼就过了二十一年。
2
记得1998年的十月，北方的天气已经寒冷。某天下午，接到了娘病重的电话。我请假叫上单位的敞车，买了两吨无烟煤赶回家去。娘卧床已十多天。
看到我回来了，娘的眼睛在明显深陷下去的眼窝里亮了一下。这一下，亮进了我的心里。这是母亲给予儿子一生的希望。这一线光，照亮我五十二年的生命旅程，它还将继续为我的前程照亮指航。
娘看着我，满脸的慈爱中饱含着满心的期待，又在期待中流露出心安的满足。随即，眼里明显又增加了几份抱怨。“这么远你回来做啥？我很着（身体好，没病）呢，你咋能扔下工作跑来？”娘在抱怨我不该扔下工作去看她。这是自我参加工作以来娘一直的要求。她把我的工作看得高于她的一切。
娘明显的体弱，说话有点接不上气。我让娘拉着我的手闭目缓着。娘把我的手握在她的手心里。手有些冰凉。
娘就这样握着我的手，握了好长一段时间。她似乎睡着，有似乎醒着，偶尔手抖动一下，我能感觉到，这是她的心里在抽搐。
娘猛地睁开眼。“你咋还没走？快去上班！”
“今天天快黑了，明天走。”哥替我回答娘。
我一夜没合眼陪着娘。
第二天天没发亮娘就催我，“我没啥病，你快去上班，放假回来过年。”
“娘您养好病，放假我回来一起过年。”
“我等你放假回来一起过年。快走吧！”娘催我上路。
我在娘的催赶下草草早餐，在娘灰浊目光深情的目视中启程。启程时，我的脸在娘的脸上擦了两下，我感到娘的脸惊动了一下，看到娘的眼里似乎要流下泪来。可能是怕我伤心，眼泪硬是没流出来。娘艰难地伸出手，在我的脸上抹了一下，轻轻地说：“放心去吧，我等你回来过年。”
我怀揣着娘的承诺，与娘告别。我也深信，娘会好起来，一放假就赶回来和娘一起过年。
3
最后一天考试，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娘走了。
我闷了。娘怎么骗我？娘答应等我回来一起过年，怎么就不等我一个人走了呢？
娘啊，您怎么给您的小儿子撒谎？我心里抱怨着娘，眼泪往心里咽。“娘啊，您骗了您的小儿子，小儿子也不能亲自给您送终了。”我做出忠孝难以两全的艰难的选择。我是教研组长，卷子要我组织着批；我是班主任，学生的家长通知书要我填发。就这一两天的时间，娘您为什么不等我？
正好读高三的儿子考完了试。我急急给儿子画了一个回家坐车的草图，让儿子穿着我的二毛皮袄，赶回家替我给他奶奶送终。
没单独出过远门的儿子一个人穿着超大超重的皮袄，依图所示回家替我奔丧。我毫无担忧之心。我深信儿子能一个人安全回家。因为他奶奶对他很疼爱，因为他对奶奶怀有很深的感情。这感情会牵引他顺利回家。
放假我回家听哥说，我儿子回家刚进门一声“奶奶”，嘶喊出满院人裂肺揪心的啕声。
4
娘，您知道吗？放假我急急赶回家，没有看见您的身影，我的心里像火一样烧灼。我用手在您常睡的地方摸，摸到的是褥子的皮肤而没有您的体温。我坐在炕上您常睡觉的地方，悔恨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一直流到过完年我不得不离家回单位。哥哥们怕我哭坏身子又哭坏眼睛，就催我早几天启程。娘啊！您知道您小儿子当时的心是比锥子扎还疼痛吗？起身时，我跪到您的坟头给您烧纸钱，我嚎啕着不能从您的坟院站起来。两个哥哥嚎啕着硬把我搀起来，死劲拖我离开了您的坟院。从那天离开您，我不敢再回家，我怕回去心会呕出来，胆会呕出来。
5
娘，您狠心地扔下您的小儿子，一个人去那孤寂的世界，已经二十一年了。今天，您的小儿子虽然也是六十多岁的小老头了，但每到想起您，想起您的音容笑貌，想起您几次把我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神情，想起您老了之后天天拄着拐杖站在房台子上，站在大门口盯着班车来的公路，想起我最后一次看您您答应等我回来一起过年，而您又没等我悄悄离我而去，我的心是刀剜一般的疼痛，眼泪不由决堤而涌。娘啊！清明节快到了，您一定又是在您的坟院远望您的小儿子下车的那条公路，您一定想给小儿子解释没有等我的原因。但小儿子我又到离您更远的地方，清明节不能回去给您上坟扫墓，只能用这段文字表达我对您的深切思念。
清明无雨儿有泪。
娘啊！您一辈子不说谎的人，怎么在离开花花世界的时刻，给您的小儿子撒了谎！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