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我对奶奶说
文/李博宏
昨夜梦见了奶奶。
奶奶去世已近14年了。很奇怪，每到上坟的日子特别是清明节，我就会梦见奶奶。
我对奶奶的感情，甚至超过母亲。
一
奶奶的娘家是比较显赫的大家族。奶奶识得几个字，个子不高，白净漂亮，在村子里很是出众。虽然那时日子清苦、农活劳累，但奶奶永远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一直到老。
我三岁时有了弟弟，妈妈辛劳，睡觉沉。有一次，奶奶半夜听到隔壁我哼哼，她喊醒妈妈，进屋一摸我烧得滚烫，和爸爸抄起我就往卫生所跑。急性肺炎，大夫说再晚来一会儿就危险了。奶奶的细心救了我一命。此后我一直跟奶奶睡，一张炕，一个被窝，睡觉时奶奶总是把被子掖得严严的、把我搂得紧紧的。
小时候，没有暖气没有吹风机，瘦弱的我几乎每洗一次头，都要感冒一次。后来奶奶想了一个办法：她让我钻到被窝里，头伸出来正对着地上的火炉上方，火炉上放一个架子架起脸盆，奶奶给我洗完头再撤走脸盆，让炉火把头发迅速烤干。这果然使我不再因洗头而感冒。
奶奶每次回娘家都是要带上我的。
二
奶奶勤快要强。每天早起晚睡，做饭、针线活、喂猪、打扫屋院样样不耽误。奶奶爱美、爱花，窗台上、院子里都是她养的花：绣球、指甲草、手巾花、月季……她把简朴的家，弄得整洁美丽。那些开在四季的花朵，不知给我、姑姑和弟弟带来多少快乐，以至给我美的憧憬、文学的启蒙。小学时我写院中花蝶的一篇作文得了满分。那些并不名贵的普通花草，一直芬芳着我的记忆。
奶奶总是把家中仅有的面菜，尽可能做得丰富多样。比如她把老点的榆钱儿搓籽炒着吃，把嫩点的和面摊坨子、打疙瘩。即便是特难吃的高粱面饼在奶奶的手中也好吃几分。
奶奶会腌咸菜，用剩馒头做面酱。奶奶还会用棒子皮儿编蒲团，那是我们一家人主要的坐具，不用花钱，每年都换新的。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奶奶把我们一大家人的生活打点得井井有条。那些年，日子虽苦，却是我感觉最温暖幸福的岁月！
不管家中多难，奶奶从来没有借过账，全家人想方设法解决。她说我们有手有脚，为什么不如别人？为什么要给别人添麻烦？
三
那时村里谁家有喜事，都要请奶奶帮忙去做喜宴。奶奶干活又麻利、又省钱。谁家有丧事那就更少不了奶奶了，扯孝、做供肯定是她的活儿。她把一块面做成花瓣、松鼠、蜜桃等各种形状的面食，涂上不同的颜色，再用点胡萝卜、绿菜叶，搭配组合，用极少的成本做出“丰盛”的一大桌供品。她说供品放在棺材前，心意到了，看着有面子就行了，还一大家子活人呢。
奶奶不仅饭做得好，针线活儿也是远近出了名儿的。她裁剪缝做的衣服又合身，又漂亮。我们一大家人的衣服鞋子都是奶奶亲手做的。村里那些孩子多，忙不过来的人家，都拿布料去找奶奶做。奶奶总是热心的尽快帮她们做好，裁下来的零碎布，她也充分利用绝不浪费，帮人家做成小鞋子，拼成小兜兜，直到剩下实在做不出什么来的小细布条。奶奶还会绣工，她在小鞋上绣猫儿头，在枕头上绣老虎头，在衣服上绣花朵。绣得活灵活现，特别好看。我时常看到人们抱着奶奶做好的衣物，带着满意的笑容走出我家大门。
这一切都是帮忙，奶奶是绝不要任何报酬的。
奶奶能干能说，村里人谁都服她。谁家闹矛盾，邻里有纠纷，也免不了请奶奶去说和。奶奶的口头禅是：只要不奸不懒，咬住牙向前走，日子都会过好的；谁家没点难处，大家都搭把手就过去了；该让就都让一步，吃点小亏，忍的是大财，家和万事兴。
四
奶奶喜欢有文化的人。据说奶奶当初嫁给爷爷，主要是看中爷爷的一把毛笔字。当时过年家中的乡亲的对联都是爷爷写。我脑海中时常浮现的画面，是我儿时最深最温暖的记忆：爷爷把八仙方桌搬到屋中写对联；我和弟弟边学边打下手；奶奶在旁边做针线活，不时看爷爷的眼神里充满爱恋和骄傲。每当有乡亲来向爷爷讨对联，奶奶总是热情地招待，笑意盈盈。
奶奶重视文化，她顶住一切艰难供爸爸读到了高小。因为文化高，爸爸没被派去干农活，一直做大队会计。
记得高一时，忘记什么原因我惹恼了爸爸，爸爸把我的书包扔进猪圈。奶奶悄悄地从猪圈里捡回书包，和爷爷步行十多里路，来到学校。奶奶把半路上买的新书包和从家中带来的菜团子放到我手上，拉着我说：将来没有知识怎么行？你一定要好好上学，家里什么事有我呢。就这样，原本要跟老师说辍学的我又坚持了下来。八十年代初，我如愿考上了大学。我是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奶奶一直引以为傲，逢人便夸：我那孙女儿，大学生！
五
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我成为一名省重点中学的高级教师；弟弟做生意，结了婚，盖上了楼房。国家发展越来越好，村子也越来越富裕。奶奶整天乐呵呵的，常说：日子好了，孩子们孝顺，知足喽。
奶奶老了。80来岁的她，腿脚不再灵便，一次不小心摔断了大胯骨，卧床几个月，不能动弹。一向闲不住又性子急的奶奶，怎么受得了！没过多久，奶奶便永远离开了我们。
奶奶病重期间，几乎全村的人都来看过她；她走的那天，我接到消息赶回家中，院子里，胡同里已经挤满了人。
奶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不，她留给我的太多太多……
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每当我受了委屈的时候，每当我教育孩子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奶奶。如果说，我学会了勤俭上进，懂得了宽容善良，那都要感谢我的奶奶！
思绪如风，怀念如泉。
又到清明祭扫时，我要把回忆和收获讲给她听，我还要告诉奶奶：我和弟弟都买了新房子；我获得教学成绩突出贡献奖，被评为保定市三八红旗手；我的孩子考上了北京理工大学的研究生……我有太多的话要对奶奶说。
愿奶奶在天堂幸福……